▲2021年12月19日,在甘肃兰州参加甘肃省2022年选调应届毕业生考试的学子们准备入场。杨金智 摄
总策划|何兰生
监制|杨志华
冯克
张凤云
文|王壹
桑妍
编辑|巩淑云
桑妍
美编|刘念
出品|农民日报社
“2023年高校毕业生人数再次刷新,达到1158万人,相比2022年又增加了82万人。”
“广告、传媒和汽车行业对于应届毕业生的需求与往年相比下降是比较明显的。”
……
连日来,各种机构不断公布的相关就业数据,就像一张大网,笼罩住正在求职的应届毕业生。
每年毕业生的数量都在不断增多,年年都被称为“史上最难就业季”。对很多来自农村的大学生来说,未来何去何从、如何“抉择”,是他们必须严肃面对的事。有人想在体制内求得一种“安稳”,有人想急于就业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也有人想通过升学考研的方式暂时“逃避”就业的压力……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被称为“Z世代”(“Z世代”的英文是“GenerationZ”,通常是指1995年至2009年出生的一代人,他们一出生就与网络信息时代无缝对接,受数字信息技术、即时通信设备、智能手机产品等影响比较大)的他们依然充满向上的力量,在求职的道路上,用坚持、乐观、勤奋去面对前方的一切不确定性。尤其是对于农村大学生来说,他们身上肩负更重的期盼,他们也在求职“闯关”过程中多了一份责任、一份韧性、 一份希望。
记者近日采访了来自甘肃、山东、云南等地的农村大学生,听他们讲述疫情之下求职的心路历程。关关难过关关过,他们在求职过程中越挫越勇,在漫漫求职路上时刻做好了迎接曙光的准备。
“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一直待在家里面啊,我现在是来者不拒。”
能拥有一份工作是田杰当下最大的愿望。在这场被称为“史上最难求职季”的战斗中,田杰像一只逆流而上的小鱼,用尽全力拼命地向前游着。
今年23岁的田杰出生于云南省昭通市彝良县树林彝族苗族乡碗厂村,2019年考入云南师范大学,成为这小山沟里第一个考上一本的大学生。在田杰的家乡,能走出大学生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家境困难,和田杰同年龄段的孩子大多数都会中途辍学外出打工。
“我邻居,她的成绩特别好,初中时天寒地冻,她冬天连件棉衣都没得穿,你说她还怎么去上学呢?”田杰说。
读书对于田杰家乡的孩子们来说,是希望,也是遗憾。
田杰的爸爸是一名小学教师,从小就告诉田杰和弟弟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父亲的工资是包括田杰的爷爷奶奶在内一家六口人的主要经济来源,生活的重担使得田杰的父亲才四十六岁就浑身是病,用田杰的话来说是“离不开药的那种”,即便这样,父亲还是咬着牙供田杰和弟弟读到了大学。
在读书这件事情上,田杰和她正在曲靖师范学院读大三的体育特长生弟弟无疑是幸运的。
田杰靠着助学贷款度过了大学生活,这也是她当下迫切想要找到一份工作的重要原因。“我打算第一份工作主要是赚钱还助学贷款,第二份工作再以培养能力为目的,当务之急是还款。”田杰笑着说出自己的规划。
相比较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农村出身的孩子们在为自己制定职业规划时,会把如何帮助家里减轻负担作为首要问题去思考,这也成为影响着他们选择工作类型的重要因素。
出生于1999年的中央民族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杨金智去年九月进入大四,正式成为求职大军中的一员。
杨金智来自甘肃省武威市天祝县松山镇秀杰村,父母都是典型本分的农民,家中还有两个姐姐。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杨金智从小也被给予了更多的关爱。“两个姐姐都没怎么念过书,我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
2018 年,杨金智以天祝县文科第七名的成绩考入中央民族大学,这个结果让杨家高兴了好一阵。杨金智说,中央民族大学是他填报的第一志愿学校,但新闻学却不是第一志愿专业。
“新闻学专业是我报考的第三志愿,前两个志愿分别是经济学、法学,在网上查了查这是文科比较赚钱的两个专业,最后是新闻专业录了我。”
既来之,则安之。杨金智享受到了两年没有疫情影响的大学生活,“大一大二我满北京城拍摄纪录片、采访、完成各种作业,自由自在无比充实,两年多的美好时光给我留下深深的记忆,是最难忘却的大学时光。”杨金智说。
从大二下学期开始,杨金智逐渐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规划。“对我来说考研难度可能大一点,再结合家里实际情况,我还是想直接工作,考公务员或者选调生是首选。”杨金智表示。
“就业环境很紧张,而且疫情对我们找工作影响蛮大的。”这是田杰聊起今年的就业形势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实际上,她早在两年前就察觉到了这一形势的严峻。当田杰帮辅导员整理2022届毕业生的就业资料时,她敏锐地发现学长学姐们的毕业走向大概分为三种情况:升学的一部分,就业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自由职业,且这类人占据很大的比重。
云南师范大学每年秋招时都会为毕业生们举办招聘会,田杰形容其是“昆明市最大型的招聘会”。在没有疫情之前,学校处于开放状态,每年招聘会都会吸引很多外校的同学前来参加,招聘的公司数量也非常多。“学校的篮球场和足球场远远望去全都是人。”田杰说,“我有个学长,参加招聘会时背了一书包的简历去投,但是人家公司都是用麻袋装简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他的。很多时候他需要排很长 的队,就为了投一份简历。学长在篮球场内走了好多圈,他那天的微信运动显示五万多步。”
这样的经历,让田杰觉得可怕又心酸,但眼下她所要面对的却更为残酷。
由于疫情的影响,这两年的秋季招聘会没有之前那般“热闹”了,参加招聘会的公司数量骤减,勉强占据着篮球场。“之前学姐拍的求职现场的视频里,人山人海,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在刚刚过去的秋招季里,田杰尝试着投了几份助理、文员相关工作的简历,但都以失败告终,一时间巨大的压迫感向田杰袭来。
▲2022年11月3日田杰(左三)在昆明市创新创业大赛现场工作缩影。史小娟摄
就业形势的严峻程度逐年递增,而疫情无疑加重了找工作的困难程度,这不仅仅影响到田杰,也成为当下每一个应届毕业生都要面临的磨难。
杨金智先后报考了北京、天津、重庆、四川、广东、青海、宁夏、新疆以及自己家乡甘肃的定向选调生岗位。在备考过程中,杨金智也尝试考了某互联网公司兰州分公司,然而在即将签约的时候,杨金智犹豫了。
“如果是几年前,我可能很愿意在这个岗位历练历练,但是疫情使得这两年不确定性太多,我们农村出来的孩子很担心以后被裁员,想求个稳定。”在反复思量后,杨金智放弃了这个岗位,全心备考公务员。
“我记得很清楚,北京、四川、甘肃三个地方的考试时间是同一天,爸妈也希望我离家近点,所以我就放弃了北京和四川的考试机会,考了家乡的。但很遗憾,没考上,家乡‘不要我’。”杨金智笑着说。
杨金智在报考的宁夏石嘴山市一个乡镇岗位的考试中,以笔试第四、面试第二的成绩被拟录取。然而就在要签订拟录取合同时,他收到了广东深圳、汕头两地进入面试的通知。在反复权衡后,杨金智放弃了宁夏的岗位,就在他全心全意准备广东面试的时候,问题出现了。由于甘肃省兰州出现疫情,去广东又只能从兰州飞,这样一来,到了广东就需要落地隔离,这样不仅可能错过其他面试机会,更重要的是 机票加隔离的费用得5000多元,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自己很难承担。没办法,杨金智再次放弃了。
此后,新疆公务员岗位也折戟沉沙。这时已到了今年春天,马上就要毕业,“一无所有”的杨金智有些慌了。
公务员考试陆续结束,杨金智没能在千军万马的考公大军里夺得一席之地。但各地的定向选调生招录和人才引进陆续开始了,他重新打起精神,加入新的求职大军中。
▲杨金智在进行广东选调面试备考。
5月到7月,杨金智先后报考了新疆和甘肃兰州、定西、金昌和四川攀枝花市的人才引进,以及中石油四川分公司、中储粮新疆分公司等岗位。
整个过程,杨金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太卷了。
“以我考的中石油四川销售分公司为例,我报的岗位只招聘三个人,但是报考人数有425人,太吓人了。”杨金智回忆道。在那场考试中,杨金智以笔试成绩第15名进入面试,由于按照1:5的比例确定面试人员,杨金智成为进入面试的最后一名,没能“逆袭”成功。8月,杨金智终于等到了新疆选调的面试。他的第一志愿是自治区宣传部,该岗位只招聘一人,杨金智最后以面试第二的成绩与该岗位“擦肩而过”。
幸运的是,他还有调剂的机会。一番努力后,最后确定了如今的岗位。随着九月份最终的网上拟录用公示名单的出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曙光。”这是杨金智微信的个人签名,也反映了他过去一年多饱受“折磨”的求职心路历程,他庆幸自己能“折腾”,让自己能够在稳定的新工作岗位上喘一口气。
不同于杨金智的成功上岸,来自山东邹平的张天(化名)此刻正处于迷茫与不安中,这位将于明年六月份离开校园并正式踏入社会的“00后”,正徘徊于他的人生十字路口。准确说,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张天一直在摸索着适合自己的前进道路。
十六岁那年,张天跟母亲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不想读高中了,即使当时他的中考分数已经足够报考当地的高中。“当时的想法就是不想再学习了,觉得学习是一件特别累的事情.”张天说。
于是张天选择读中专,想踏踏实实学一门技术。临近毕业年,学校会给每个人安排一次实习,张天被分配到了北京。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学校并没有给他安排所学的高铁乘务相关的工作,反而是让他去当辅警。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张天哪里会考 虑这么多呢?他只知道实习单位包吃包住,伙食不错,待遇不错,末了还会发给他工资。于是,他服从学校的安排在北京当了半年多的辅警。实习结束后,张天又回到了学校,等待着下一步的工作分配,然而学校却迟迟没有安排。与此同时,实习期原本说好的三千块钱工资,也因为校方原因只到手两千块,“我那个时候才发觉不对劲,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于是我就办了退学。”张天解释道。
在中专退学后,张天打了一段时间的工,渐渐他的想法发生了改变,“自己应该学点东西,不仅仅是学技术,还想再有个学历。”
找到规划后的张天开始研究如何报考大专,并最终通过单招的形式进入山东铝业职业学院就读,但由于没有文化课的底子,张天被学校要求读一年的预科班,以此来适应大专的学习生活。
大专选专业方向时,张天本来是对编程十分感兴趣的,但由于自己身上贴着“预科生”这样的标签,导致老师对自己乃至整个班级都不大上心,张天就被稀里糊涂地分到了会计专业。
“专业也没学明白,就这么毕业了,我当时真的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天说。
迷茫,似乎成了当下应届毕业生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考研、考编、找工作,正像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应届大学生也会有不同的选择,在这一方面,张天毫不犹豫地将就业放在了首位,而且是单枪匹马地寻找着就业的机会。
学校为了保证毕业生的就业率会强制要求同学们就业,给毕业生们安排的实习单位不尽如人意。于是,张天又吃了一遍中专时候的亏,明明是学会计专业的他被分到了酒店实习,尽管在去之前老师信誓旦旦地说酒店里也有会计相关的工作,但张天还是被安排去当了酒店里的接待,成为一天七十块钱的廉价劳动力。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张天明白在找工作这件事情上,学校是给不到什么帮助的,他只能在充分了解自己的基础上,靠自己去寻找就业渠道,不断试错、不断受挫,上下求索。
长期致力于工作压力与心理枯竭、价值观与农村学生心理健康教育研究的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二级教授许燕表示,当下整个社会一定程度上讲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很多大学生尤其是农村大学生对未来社会的心理准备性不足,因此农村籍 大学生在求职就业时面临着比城市学生更大的困难,要关注农村大学生群体的“心理贫困”现象和对“再学习能力”的培养。
“再学习”也是张天在求职过程中经过反复“折腾”和上下求索后做出的决定。十六岁时的张天不想学习,他觉得学习特别累,而今二十二岁的张天却时常把“学习”二字挂在嘴上。
在严峻的就业背景下,张天清楚知道自身的短板,“现在很多企业都不想要‘小白’,他们更希望招聘一些能够直接给公司带去效益、带去利润的人,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有很多欠缺。”
于是,张天还是决定继续学习,既然中专和大专都没有努力学好,那就干脆从头来过。他在某机构报了平面设计的课程,学费四千块都是爸妈给的。
张天的家在邹平市的一个小村落,“祖祖辈辈都在农村”。他的父母是做个体生意的,主要从事床垫加工,没有疫情的时候他们家的床垫可以销往家具市场、各大宾馆,甚至还有一些外地的家具市场也会前来批发,但这两年的疫情使得父母的生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尽管如此,当得知儿子有着继续学技术的想法时,张天的爸妈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支持,正如之前选择支持他读中专和大专一样。
“父母没有很多能力,所以希望孩子能够学点东西,现在生活挺难的,没点手艺很难过下去,我正好对平面设计感兴趣,所以他们就支持我去报班了。”张天说。
张天身边的同学有去当兵的,有因为找不到工作在家啃老的,当然也有一些找到工作的,但都是以体力劳动为主,比如继续在学校安排的实习酒店上班,或者当营业员等工资不高但门槛较低的工作。张天之前也做过不少体力工作,读大专时,他在寒暑假期间去过饭店、在幼儿园当过一段时间的宣传设计员,后来也当过小孩子们的游泳课老师、在影院当过检票员、卖过健身卡。“我这个人比较独立,不到万 不得已不会找家里要钱的,所以上学的时候就会找点能赚零花钱的工作。”张天解释说。
最近,张天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他在一家连锁门店找到一份营业员的工作,每天工作八个小时,每月底薪三千一百元外加提成。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因为培训机构招不到新学员,所以一直不开新课,一些知识点反复学。另一方面,张天虽然明年六月份才毕业,但他也想先有份工作,既不耽误赚钱,也能利用空闲时间把在培训机构报名的课程学完,为之后找工作奠定一些基础。
▲张天(化名)在一家连锁门店打工。
在谈及毕业后找工作的规划时,张天有初步想法:“如果找的工作是关于平面设计的,哪怕工资少点我也愿意做,因为想学点东西,这是最重要的。”
从“不想学习”到“不停学习”,这是社会给即将踏出校园的少年上的最难忘的一课。其实不止张天,田杰在找工作方面的想法也在经历着巨大的改变。
目前,田杰在昆明日报社找到一份实习的工作。作为新闻系出身的学生,她很想以后能够从事新闻媒体相关工作。大学四年间,田杰积攒了不少相关的实践经验。“我先后在楚雄州双柏县双柏融媒体中心、中国县域经济报云南记者站以及校新闻中心实习过。”在提及这几段经历时,田杰难掩兴奋。
▲2022年7月31日田杰(右一)在云南楚雄州双柏融媒体中心实习时下乡策划火把节活动选址的工作记录。王思能 摄
然而在了解到本专业的实际就业情况后,田杰却犹豫了。与昆明日报的指导老师沟通后,她了解到目前很多报社的编制相对饱和,而且需要通过事业单位的层层考核才能进入。更主要的是很多单位都要求是硕士及以上学历,自己的条件可能连考试资格都没有。
同时田杰还发现在当下新闻专业科班出身的学生,在应聘媒体相关的工作时也面临很多来自其他专业的竞争。“新闻是一门博学的学科,涉及的领域更宽更广,做具体某个领域的新闻时可能会缺乏相关的专业知识。”田杰说。
“如果能把爱好培养成职业是件很爽的事情”,这是田杰最初的想法,但如今变成迫切想找到一份工作,哪怕这份工作和新闻媒体无关,她也能够接受。
除了投简历找工作外,田杰也在不断尝试着寻找其他的出路。她在大学期间考取了教师资格证,想着和父亲一样做一名教师也不错,同时也去了解公务员、三支一扶等相关政策。
这个生性开朗的小姑娘在面对当下的压力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选择积极面对并继续努力。“有老师和同学说我一点也不急,其实我急在心里,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田杰自认为她的抗压能力还可以,在经历过社会的“残酷”后,依然还保持着希望与乐观。
田杰告诉记者,她初中考上了离家很远的县里的民族中学,半学期才能回一次家,即便是那样,她也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有了小时候各种吃苦的经历,如今的田杰面对求职,坦然得像一个“小太阳”,不断温暖自己和他人。压力大时她常去打打篮球、跑跑步来释放自己的压力,有时也会和朋友们去食堂点上两个小菜,边喝着可乐边聊天,积极调整自己的心态。
“人嘛,路要走宽一点,人就是从无到有,不断地去拓展未知的领域,这样生活会有趣一点,也会更有意义。”说这话时,田杰显得特别成熟。
“梦并不远,只要踮起脚尖”,这是歌曲《仰望星空》里的歌词,同时也是田杰微信的个性签名。这个爱动漫、向往新疆美景和辽阔大草原的姑娘,正努力踮起脚尖,找寻自己的未来之路。
针对当下大学生就业难这一现象,许燕教授也给出了建议:“首先要把握住现在的形势和行业特点,树立正确的择业观,提高自己的实力,这样就可以在任何一个平凡的岗位脱颖而出。其次要‘逆向成长’,尽快适应当下环境,提升自主生存能力和进入社会后的观察、模仿等‘再学习能力’。最后,需要社会支持系统的介入帮助,多多利用校友资源和身边师兄师姐等社会资源,通过他们的帮助来提高信息获取的能力,同时校友会等社会系统也要对农村籍大学生的求职就业给予更多的关注和帮助。”